卧底故事：山西晚报记者打入长治北郊传销窝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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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受困

　　饭菜大多时候是两样——白菜和土豆；基本上没有个人空间，在课堂上、“家庭里”，总会有两人或更多的人“陪伴”着

　　在这个虚拟的“金钱帝国”中，传销人员的真实生活却异常贫苦。刚刚进入“东四号院”时，记者睡在1米宽左右的垫子上，四五个人挤在一个房间。后来才发现，这个1米宽的垫子是优待新人的，“家”里又来了一个被骗来的亲戚后，记者就搬离了垫子，挪到一个硬纸板上。

　　原来，除新人外的所有人（包括家长）都是在硬纸板上挤着睡。

　　早上闹铃一响，所有人像士兵一样弹起来。记者睡眼惺忪中，看到左右都是刚睡起来的“同事”，大家都微笑着伸出右手，见记者睁开眼，马上双手握住记者的手，连说好几遍：“×老板，早上好，恭喜发财。”

　　进入培训会现场，记者已经不再是一个“新人”，学着其他人的样子，排成两队站在门前，对每一个进入教室的“新同事”都热情握手，然后大声说：“加油加油，成功在望！”

　　记者估算了一下，平均每天要说“发财”一词至少20遍，“成功”一词十多遍。

　　培训两次后，见记者已经熟悉了“家庭生活”，“家长”开始给记者介绍每天的日程安排，轮流由一个“家庭成员”做饭，另外一个“成员”打扫卫生。饭菜大多时候是两样——白菜和土豆，有联谊会或新人来的时候可能加菜，但也限于素菜类，只有交了钱的人那天才可能改善伙食，吃上一个肉菜。而这些是需要缴费的，一周大约100元。

　　在这个“传销家庭”中，大家谈论最多的是怎么“上业绩”“升级别”，实际上，就是怎样骗自己的亲朋好友。那些已经“返利”成功的人，讲述起骗人的技巧，毫无愧意：“给家里人去电话，不要低三下四要钱，而是要说做生意要多少钱，然后果断挂掉，让家里人在担心和冲动中，带着钱来看你，这样，事业成功了一大步。”“和朋友联系，一般头三四个电话不要说做什么，而是嘘寒问暖，多关心对方的近况。有意透露出自己生意做得很大的一些细节，但不要急于邀请他来加入，几次过后，熟悉了对方目前的困境，就好对症下药。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在传销组织里“卧底”期间，记者发现，这里的人基本上没有个人空间，在课堂上、“家庭里”，总会有两人或更多的人“陪伴”着，甚至当记者提出上厕所时，马上就有另一个男孩也说他想去。记者熟悉了“家庭”之后，“家长”在吃饭、游戏的时候也会强调，大家要团结，同进出共发展。

　　在“家庭”中，电视、报纸、广播、网络一概没有，记者有一次拿出手机来上网，立即引来大家的“谆谆教诲”——“这会影响成功”“一心不能二用”。不但如此，上课时还被要求遵守课堂纪律，手机等一般不随身带，下课后，又是一轮又一轮的集体活动，打电话时身旁也常常有人守候。

　　这些与记者朝夕相处的传销人员，大部分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，有的甚至是在校大学生，“发财”这个念头经过传销人员的渲染，成了这些年轻人的“座右铭”。他们身上大多数的钱都交给了“组织”，自己非常节省。实在饿得不行，有人会悄悄去村头买几个烧饼充饥。在化家庄村里卖烧饼的刘师傅告诉记者：“这些小孩们可怜呢，买烧饼都不舍得买一块钱的，都是买五毛钱的。”

　　挽留

　　李大牛追到村外的公路边，一度跪地抱着记者，哭着说：“哥，你不要走，你留下会成功的！”

　　凌晨4点多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。长治北郊的几个村庄，街巷里，村民家的狗就吠叫起来。随后，村庄的大道小路上出现了三三两两前行的年轻人。他们脚步很疾，互不说话，有的朝东，有的往西，如鬼魅般，穿梭于村庄的脉络间。

　　这是传销人员应对打击的“新招数”，这天要上一堂大课，也就是百人以上的“培训课”。出发前，“家长”仔细叮嘱了记者这个“新人”，并安排李大牛照顾好记者。

　　村庄里没有路灯，记者按照“家长”之前的教导，出门后脚步飞快朝村西头走去，绕一个大圈，又从另一条路回到村东头。“家长”说这样是为了不被别人发现，几番绕路后，记者才向最终的目的地，7里外的另一个村庄——鹿家庄走去，那里是凌晨培训课的真实地址。

　　这样的培训大课一般都放在传销人员居住地之外的另一个村子里。记者走了近半个小时，终于找到一个很隐蔽的农家院落。一进门，原本在路上互不理睬的人热情地握手，20分钟左右，近百人挤进了这个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里。

　　屋子里只有密密麻麻排着的板凳。讲课的人是随机挑选的，内容和以前的一样，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。培训大课一般是两个多小时，到天刚亮的时候，大家就握手告别。

　　记者有一次听到一半出门透口气，刚走出胡同，就发现胡同的两头都站着两个年轻人，有一个是东四号院的。见到记者出来，他们上前热情地嘘寒问暖。他们在此一方面是观察听课的人的状态，另一方面是为了提前预警当地相关部门打击。

　　即使是这样的戒备森严，培训大课还是常常换地方。而“安全”也是“家长”常常培训的内容：“如果有警察或工商来查，一不要慌、二不要跑，我们不是非法传销，所以不要怕。别人问什么，不要说，说了就是证据，也泄露了集团的商业机密，而你自己也断送了自己的发迹路。”

　　离开……

　　8月27日，记者的“卧底”任务基本完成，提出要回家筹钱。“家长”先是称找不到记者的身份证，后又说找不到房间的钥匙，而其他“家庭成员”也纷纷上前来劝说。记者说：“不给身份证，我就不要了，大不了回去补办一个，但我再不回来了！”说着拉开院门，突然，“家”里的几个女的都上来拉住记者，把门碰上，僵持了十多分钟，见记者态度坚决，“家长”才从怀中掏出身份证，记者一把抢过，冲出门外。

　　李大牛，本来拉记者成功就能成功晋级，见记者要离开，突然从人们身后冲出来，泪流满面，一直追着记者，跑到村外的公路边，一度跪地抱着记者，哭着说：“哥，你不要走，你留下会成功的！”记者打车疾驰而去，再回头时，看到他仍呆呆地站在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