卧底故事：山西晚报记者打入长治北郊传销窝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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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狂热

　　“白衬衣”扑通给大家跪下，然后爬到每一个人面前，一个挨着一个给磕头，而其他人不但不扶，还要大声喊“发财属于你”

　　第二天，记者开始在化家庄村附近寻访，终于“巧遇了”“光膀子”。一回生、二回熟，“光膀子”也少了些戒备，告诉了记者他的姓名：李大牛（化名）。记者提出：“想看看这生意怎么做，说不定能通过生意找到弟弟，也可能发了大财。”

　　李大牛迟疑了一下，说：“哥，你等一下。”十分钟后，他小跑回来，高兴地说：“经理要见你。”就这样，记者第二次走进“东四院”。

　　这次，中年妇女严肃地坐在屋正中，其他的年轻人都盘腿坐在墙角。记者刚一进门，李大牛就抢过记者手里的包，“哥，我帮你拿！”其他人都在一旁整齐地鼓掌，“欢迎欢迎，热烈欢迎”。

　　中年妇女也露出微笑，说：“原来你和李大牛是校友，真是他乡遇故知啊，你来这里参观我们集团，我们非常荣幸。”看来，“光膀子”编了谎言，接着，她很热情地给记者介绍了坐在墙角的每一个年轻人，介绍到每一位时，每一位都笑着站起来，做一个十多秒的自我简介。

　　记者询问：“集团是做什么的啊？”“产品是国际领先产品，都是韩国、日本的最新科技，国内市场潜力无限啊。”提到“集团”，中年妇女眼光一亮，一口气介绍了近半个小时。看记者很有兴趣的样子，中年妇女说道：“留下来听堂课吧，你会发现新的人生方向。”

　　记者佯装考虑了一下，最后点头同意。全屋子里的人鼓掌喊好，热闹持续了几分钟。

　　随后，记者被大家领进了客厅旁的房间。一伙人涌上来，有的帮着去找脸盆打水，有的帮着拿新毛巾，所有人都叫着“哥哥”。记者在地板上坐下，潮湿和异味扑鼻而来。

　　到了晚上，记者在李大牛的带领下东绕西绕来到另一个村子的一处隐蔽院落。敲开一户农家后，一位身穿白衬衣的青年男子迎出来。

　　进入屋内，记者看到，一个小小的卧室，十多个人围坐成一个半圆。看到记者进来，所有人都异常热情，称呼着记者的名字。他们把半圆中心的位置留了出来给记者。“白衬衣”走到半圆的中心。“大家好，我姓梁。”他开始热情地自我介绍。“今天，我有这个荣幸给大家介绍我们集团的产品财务课程。”所有人都开始猛烈鼓掌。“白衬衣“关于这个集团的产品只寥寥介绍了几句，然后转头就开始介绍“网络直销”：“你交纳3300元加盟费，并成功拉来两位亲朋好友加盟成为你的客户端，你马上就可以得到1800元的返利了，别担心你只赚这么少，你的客户端如果像你一样也拉来两位加盟者后，你晋级主管，有了月薪，步入成功的行列……你走出第一步，剩下的就如同上了发条的手表，会自动累加你的财富，直到无穷尽。”

　　当白衬衣讲完后，随便叫起一位听课的“学生”，诚恳地问道：“我讲的哪些地方不好，必须指出一个缺点。”当被抽到的“学生”讲出缺点后，大家就一起高呼：“××老板讲得好，让××老板做个示范××。”这个“学生”要走上前用自己的方式再讲一遍。

　　一个多小时，几乎所有人都被抽到了。“白衬衣”上前作结束发言，他兴奋无比，说了十多声感谢。接着，整个课程中最疯狂的一幕出现了：“白衬衣”扑通给大家跪下，然后爬到每一个人面前，一个挨着一个给磕头。而其他人对着磕头的“白衬衣”不但不扶，还要在他磕头的时候，大声喊“发财属于你，属于肯突破自己的人”之类的勉励话。

　　整个屋子，弥漫着激情的口水和沸腾的汗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。
 
　　洗脑

　　诉苦会最终会把每个人的苦归结成因为没有钱；联谊会成了传销组织内部的惯例，甚至没什么事情也会开

　　上完课，已接近零点，村庄融入夜色之中，记者偶尔瞥到一个路牌，了解到上课的地点叫“史家庄村”。这时记者惊讶地发现，原来当晚“上课”的十多个“学生”同记者一样都是刚刚来到化家庄村的“传销新人”，他们分别住在化家庄村内的十多个院子里。

　　回到东四号院时大门已经紧锁。李大牛掏出手机给里面打电话。记者以为如此深夜应该里面的人都睡了。但进门后发现，他们都在里面坐着。如同安排好的程序，记者进门后，所有人都走过来表示祝贺，然后大家互道晚安，推着记者先去洗漱。洗漱间已经有人打好了热水、挤好了牙膏。记者一个人洗漱，旁边竟有三四个人“伺候着”，甚至刚脱下袜子就有一个女孩抢了去洗。

　　记者一个“传销新人”的生活，就此开始了。

　　作为传销新人，首先要过组织的三道关。

　　第一道关：诉苦会

　　中午吃饭后，一群人坐在一起聊，记者很好奇他们都是怎么来的，试探着问了几句，没有想到，大家毫不隐晦。“我是被女朋友骗来的”“我是被同学骗来的”“我是被弟弟叫来的”……但所有人说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情绪。几次过后，记者发现，这并不是真的诉苦，而是为了让新来的人找到平衡感，渐渐消除被亲人骗来的愤怒。

　　而诉苦会最终会落到每个人自己身上，把每个人的苦归结成因为没有钱的关系，所以被别人瞧不起，大家都要很真诚地讲出自己的感受，包括刚来时的气愤感和上完课以后的感想，诉苦会的最后，总会演变成一场励志会。

　　第二道关：辩论会

　　培训课程之后，会安排十多分钟的“辩论时间”。记者也随着其他人一起“自由提问”，显然回答问题的人都已经回答过无数次各种各样的质疑。面对记者的提问显得从容不迫。

　　记者：国家不是把传销列为非法吗？我们这个会不会不安全？

　　培训老师：那个和我们不一样，我们不是传销，我们是网络直销，我们是做网络，利用网络赚钱。

　　记者：这个能不能赚了钱？如果能赚钱为什么我们要睡地板吃白菜。

　　培训老师：美国的直销你觉得赚不赚钱？我们这个行业，60%做人，40%赚钱，吃得苦中苦，方为人上人。我们是要用苦来磨练自己的意志。说到赚钱，上不封顶，能赚到多少说了你也不信。简单来说，如果你能升了主管级，你一个月能挣一万多，但我们不恭喜你，因为我们的目标是经理级、主管级、董事级。爱迪生、比尔盖茨最初的时候人们都把他们当做疯子，是你需要行业还是行业需要你？

　　记者：为什么我们的直销都看不到商品？这不就是所说的传销吗？

　　培训老师：我们当然有产品，都是外国的，没有中国的，只是暂时你没必要看到，以前那种假的直销太多了，把产品都做烂了，我们现在是先做网络，网络做大了再把产品铺下去，这是一种新的销售模式，你看看，来这里的人都是大学生，年轻人。他们没有智商吗？他们没有能力吗？聪明的人用聪明的方式赚钱。

　　记者：做直销要我们先搭网络，我们年轻人哪有那么多人脉网络？为什么要先从亲人朋友下手，骗他们呢？

　　培训老师：那些社会上的人搭的是关系网，目的是为了互相利用，而不是互相帮助。人世间，人肯定要去赚人的钱。你去买电视，一家店是你朋友开的，一家店是陌生人开的，你去哪家买？你肯定去你朋友那家买，你不会认为你朋友做生意就会骗你，而且你也需要买电视。我们的事业就是这样，让亲朋好友了解我们的事业，加入我们的事业，因为大家都需要赚钱。

　　几个回合下来，原本信心满满的记者也词穷了。而在每次课程后的辩论会，基本上都是沿着这些问题进行下去。记者当过“学生”后的第三天，被抽到当老师，接受别的“新人”的质疑，然后用学到的课程把所有的质疑化解。

　　第三道关：联谊会

　　在进入传销村的第一个晚上，传销组织内部就举行联谊会，是为了庆祝记者的加入，而之后的一周，记者发现，这种形式的联谊会成了传销组织内部的惯例。成员过生日、节日、新成员加入，甚至没什么事情也会开联谊会。联谊会的基本内容有三项，讲故事、唱歌、做游戏。

　　每个人轮流讲故事，故事的题材大部分是富豪们的发家小故事，或者是一些脑筋急转弯。而唱歌和游戏是集体最狂热的联欢活动，唱歌开始后，如同部队拉歌一样，自动产生了一个领头人。

　　李大牛常常充当主持人：“我们家来了一位超级大老板，他年轻有为，气宇轩昂，大家想不想认识他？”下面集体地一阵暴吼：“想！”“那请大家掌声热烈点，大老板可不是这么容易请动的。”

　　记者环顾四周，在猜想这个“大老板”究竟是谁？猜测中，李大牛突然一指记者。所有人都狂热鼓掌。

　　记者有些发呆，从进入传销内部到被点名，才不过刚刚几天，记者跟传销组织说的是一名大学毕业不久的小职员，怎么就成了“大老板”了呢。“×老板放弃了十多万的年薪，放弃了大城市的待遇，来到这里做一个新人，可见×老板的雄心壮志。”李大牛说。记者有些晕头，悄声问李大牛，这是要做什么？李大牛并不搭茬，而是继续鼓噪着大家，让记者给大家唱首歌。勉强中，记者刚拿起杂志卷成的“话筒”，唱了一句，下面就又是一阵沸腾的掌声，记者瞬间仿佛成了国际巨星。会后记者询问李大牛，为何要编造记者的背景，李大牛严肃地说，我们这个行业需要神秘感。

　　在几天的联谊会后，记者发现，传销组织一般都会夸大成员的背景和身份，一个小职员就成为了大老板，一个个体户可能成为总经理，总之被称呼的人无可辩驳，而听众则沉溺在这些新人榜样的魔咒中，沉迷不已，甚至都成为勉励自己的例子，仿佛这个圈子都是社会上最有思想的精英分子组成的，跟着这些人走很有希望。